1、159Total No.514JOURNALOFJILINPROSTITUTEOFEDUCATION（总第5 1 4 期）第3 9 卷Vol.39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No.10,20232023年第1 0 期对毁灭与迷失的隐喻：小说仙症的医学叙事分析汪云龙，沈雯摘要：仙症以“疾病”“医生”“病人”“治疗”共同构成了一种基于医学叙事的隐喻体系，借少年“我”的视角展开对“精神病人”王战团一生的叙述。在叙述过程中，揭示了“疾病”对于反抗社会文明规约者的污名化这一实质；在“医生”“病人”的相互关系中表明了文本中的权力机制如何对个人进行规训和惩罚；而“治疗”则充分表现了个人与权力机制相违背时所不可避免的毁
2、灭与迷失。王战团与“我”不过是面对无法违抗的权力机制时两种选择的人格化。关键词：仙症；医学叙事；文本分析doi:10.16083/ki.1671-1580.2023.10.028中图分类号：1 2 0 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6 7 1 1 5 8 0(2 0 2 3)1 0 0 1 5 9 0 5郑执小说仙症的整个文本都围绕着“精神病人”王战团展开，作者以一个少年的视角进行叙述，将“疾病”“医生”与“病人”“治疗”这些与医学相关的内容组合成一个基于精神病人一生抗拒治疗的隐喻体系，展现出自我意识无法通过自我得以实现的巨大痛苦。“疾病”既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重要隐喻，也是整个文本的核心驱动。
3、“疾病”在仙症中并不意味着现代医学上所谓的“器质性病变”,反而是以一种“精神疾病”的面目出现，“疾病”不再是肉体的，而是归属于自我意识的无法实现以及现代社会中权力机制对人的压抑。一、“疾病”：隐喻系统的基础仙症中明确出现的疾病一共有两类四种：精神病、恶疮；抑郁症，口吃。(一)精神病、恶疮这两种疾病属于故事的核心人物王战团。精神病并非王战团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特殊时期的斗争中被无端波及而产生的。王战团因为“业务最强，学问也多”而在那场运动中成为两方争收稿日期：2 0 2 2-1 1-1 5作者简介：汪云龙（1 9 8 5 一），吉林大学中日联谊医院，副研究员，硕士。沈雯（1 9 8 5 一）,东北
4、师范大学学生就业指导服务中心，讲师，博士。160取的对象，但因他在梦话里“先是大骂船长两面三刀，后是讽刺政委阴险小人”而被两方联合批斗，并被关了禁闭，三天三夜没合眼。当他再次被批斗时，他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这被视为王战团的第一次发病。自此之后，他一直被视作精神病。但这种精神病并不是来源于王战团自身肌体的病变，并且尽管被别人视作“精神病人”，王战团仍然保持着相当的理性，他能够一边看书，一边用脚下棋，连着赢下十几盘；还能够声情并茂地给孩子讲述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由此可见，王战团的精神病并不是脑科学或者医学上的一种病变，它一如文明借理性之名压抑非理性，并将其称之为“疯癫”，实质上是一种权力话语对
5、另一种权力话语的压迫和遮蔽。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所谓精神病，其实就是一种隐喻，它代表着王战团想要继续海军生活的自我意识在当时社会中的无法达成。王战团的另一种疾病是恶疮，产生在王战团女儿结婚之前,这确实是一种器质性的病变，这个恶疮“越肿越大，严重到影响走路，多少天没下过楼了”,其痊愈是因为王战团与他的女婿接触，按照女婿的偏方，吃了刺猬的肉。从临床医学的角度来看，刺猬肉并非医治恶疮的灵丹妙药，王战团恶疮的痊愈完全是凭借一种非理性的方式。应该注意到，恶疮能否痊愈关系着王战团能否参加女儿王海鸥的婚礼，恶疮的痊愈代表着王战团自我意识的实现。这里的恶疮隐喻着一种同样是阻碍但是可以被克服的话语，它与王战团所相
6、信或者使用的话语相违背，但顺从这种话语能够达成王战团自我意识的实现，进而他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奇迹般地治愈了恶疮。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王战团的肉体疾病为王战团精神上的“疾病”所治愈，即王战团的自我意识并非完全丧失，而是被外在社会的权力机制所压制。(二)抑郁症、口吃除了王战团身上的疾病，作为故事叙述者的“我”也身患两种疾病：抑郁症、口吃。在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中，抑郁症是被当作疯癫的一种表象出现的。“我”的抑郁症并没有超出福柯所指的隐喻范围，它作为一种“被驯化的疯癫”而存在。和王战团的精神病一样，“我”并非生来就患有抑郁症，“我”的抑郁症是作为治愈口吃的一种代价而产生的,或者说正是因为“我”顺从了外
7、部世界，想要进行改造，治愈“口吃”，最终患上了抑郁症。在试图治愈口吃的过程中“我”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电疗、偏方、含碎石子读拼音表都没能治愈，而舌头被烫焦，味觉被摧毁，黑血满口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酷刑一般。这些治疗导致了“我”和父母关系的破裂,最终患上抑郁症。就此而言，抑郁症所隐喻的是规训对人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而口吃则代表着那些不为“文明”所接受的人类本性。“我”恰恰在顺应社会文明的过程中患上了另一种形式的“精神病”。更为戏剧性的是，“我”的口吃最终是被王战团所极度抗拒的力量所治愈。也就是说，王战团所抗拒的趋利机制，最终完成了对“我”的规训，但“我”仍旧是“不健康的”，仍旧认为自已患有抑郁症。“
8、疾病”在这里隐喻着权力机制对不接受它规约的个人的污名化，任何不为权力机制所认可的个人行为最终都会被冠以“疾病”之名。理性与非理性的界限与概念被模糊和混淆，文本所呈现出来的是被压抑的自我意识与自我的巨大矛盾冲突。在这样的矛盾冲突中，“医生”和“病人”代表着社会文明和被压抑的自我意识产生了隐喻意义。161二、“医生”“病人”：基于“疾病”的社会关系在医学叙事当中，“医生”和“病人”代表着完全不同的两种形象，他们因为疾病的存在而相互支撑,并且维持着一种治疗与被治疗的双向关系。病人因为自身的疾病为医生所发现而成为病人，医生因能够诊断病人的疾病而成为医生。仙症的文本之中,能够维持这种医患关系的只有王战团
9、的精神疾病。口吃、恶疮都被神奇地治愈，“我”也因为顺从规约而不被定义为病人。（一）“病人”与“医生”的双向确立王战团无疑是一个精神病人，但这里所谓的“病人”患上了何种疾病呢？王战团所患的绝非肌体意义上的疾病，而是仙症文本所构建的“疾病”的隐喻。在文本中，王战团一开始即便发病，也没有被当成精神病人对待,甚至复员以后,政委还愿意为他安排工作，他的妻子也认为“看了就是真有病，不看就不一定有病”，可见王战团最初并没有被确认为一个精神病人。王战团无法独自完成“病人”身份的构建，他之所以成为“病人”，是由代表着权力机制的医生”所决定的，赵老师即是其中一员。赵老师的形象是东北民间非常常见的“出马仙”，这类人
10、往往称自已的身上附着某种动物修行得道后幻化的精灵，以超自然的力量为人解决疾病，指明人生方向，但在本质上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赵老师之所以会成为医治王战团的“医生”，是因为她代表着和王战团一样为权力机制所排斥的非理性力量，只有她才能发现王战团的疾病所在。与此同时,赵老师又与王战团不同,她本身代表着一种权威的力量，即民间信仰所谓的“仙”。面对医院里的医生，王战团是精神病人，他的家人也因此而变为精神病人的家属，同样被压抑在权力机制之下。而迷信却给了他的家人以信心和希望，他们摆脱了精神病人家属的这重身份，怀抱着王战团能够被“仙”治好的希望回到了属于理性、属于社会文明的范围之内，作为正常人存在。正是在这样
11、的过程中，赵老师的权威确立了，她成为了一名“医生”。“医生”与“病人”的隐喻也就此生成。“疾病”的隐喻延伸到了“医生”“病人”，医患关系在这里变换为一种权力关系。“医生”可以决定谁是“病人”“医生”不再负责治疗，而是负责筛选和隔离，将危害社会文明的“病人”驱逐出这片领域，压抑他们自我意识的表达。无限趋近于理性和真理的医学，在这样的隐喻中转换为了对权力的确认和运用,对话语的压抑和掌控。（二）“医生”与“病人”的双重身份赵老师的身份并不局限于“医生”，同样，她也是一名“病人”。在文本当中，作者特意点明“没单位，周围看事儿”，即赵老师并不能代表最高的权威，她所代表的是民间的信仰力量，受时与地的制约。
12、对于王战团来说,赵老师是医生，但对于更大的权威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病人”。赵老师的“病人”属性是通过王战团和她的对抗体现出来的。赵老师所依凭的无非是非理性的民俗、宗教的神秘力量，这些东西在科学和理性面前其实极易失去话语权。赵老师在诊疗过程中发现王战团不愿意服从她的话语，于是她呵斥王战团，让他“老实点”，王战团则回答她“你左眼比右眼小”。在二请赵老师的过程中，赵老师提到“咱家白三爷”,其实是一种出马的术语，指的是民俗中一种修行得道的动物。但王战团却“紧握住她的手说，你姓赵，你家咋姓白呢？162你是捡的？这些对话看似在表现王战团的疯癫状态，但实质上却是在以一种幽默谈谐讽刺和嘲笑赵老师。在这里我们
13、可以清楚地看到，赵老师所代表的那一套出马的话语体系“白三爷”“老实点”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必然为所有相信这些非自然力量存在的人所接受，但绝不会被代表着理性的权力机制所接受，在更为权威的话语面前，好笑的不再是王战团，而是短暂获得“理性”力量的王战团对面的赵老师。在这个层面上，赵老师的身份发生了转变，她在作为一名“医生”的同时，成为了一名“病人”,她对王战团的治疗从民俗话语与个人话语的冲突变为精神病院中患者A和患者B对医生问诊的模仿游戏。也就是说,在仙症的文本当中确实存在着关于精神病的医学叙事，但这种叙事是以一种隐喻的功能出现的。“疾病”的本质与文明对疯癫的定义并无不同，“医生”本身也可能是“病人”
14、，基于理性和医学所构建的医患关系本质上就是权力话语的对抗与压迫，就好像精神病院里患者的模仿游戏。三、“治疗”：权力对个人的规训如果说“疾病”作为一种隐喻，代表着权力机制对异类的排斥，“医生”与“病人”代表着这种排斥中力量悬殊的两方，那么“治疗”在仙症的文本中则代表着“医生”排斥“病人”这个充满痛苦和野蛮的过程，也是解开王战团不能成为“医生”、我没有成为“病人”原因的关键。（一)王战团：永世不得翻身的“病人”王战团在首次发病之后被关了三天三夜的禁闭。这个惩罚的起因是他因为说梦话同时招惹了船长和政委，在之后的批斗会上，他就被认定发了疯。作为海员的王战团被关了禁闭，最后被确认为疯人。这近乎福柯疯癫与
15、文明中前三章“愚人船”“大禁闭”“疯人”的翻版，福柯用于揭示疯癫产生的知识考古学叙述，与仙症中王战团被确定为“精神病人”的过程完美地重合。基于这种医患的相互关系，王战团被确认为一个“病人”，而王战团无法成为“医生”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并非只被一种话语排除在外，还同时被赵老师所代表的民俗力量和更为权威的权力机制所压制。当他面对权力机制时，他被以“精神病人”的名义排除在外，说明他有不符合社会文明的特质。三十年后，权威发生了变化，权力机制完成了迭代，王战团却依然信奉着过去的那一套话语,所以他必然不会被三十年后的社会文明所认可。王战团之所以能够成为赵老师的“医生”,是因为他所代表的或者说独自追索的那套话
16、语对于封建迷信思想有着最为猛烈的秤击。作为赵老师“医生”的并不是“王战团”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权力话语。赵老师对王战团的治疗无法完成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王战团这个“疯癫”形象完成了其疯癫产生理论的隐喻，但这一形象并没有在仙症的文本中将“精神病”复归到1 8 世纪的“浪漫化疯癫”，他不是塞万提斯笔下的疯癫，但却是充满浪漫色彩的骑士，仙症中的“治疗”过程也绝非一部古典主义的悲剧。在仙症的文本当中，“治疗”不仅完成了对“疯癫”或者所谓“精神病”的确认，同时也完成了对二者意义的瓦解。王战团并没有在最后一次请来赵老师的过程中和她发生巨大冲突，相反，他却被锁在另一个房间，歇斯底里地呼喊，鼓励“我”反抗
17、赵老师所代表的权力话语，他再次为社会现实所钳制，163责任编辑：张丽丽他被“治疗”放弃了。如果说“精神病人”被代表着权威的权力话语放逐到了自我意义无法实现的荒芜之地，那么，王战团则是被流放者流放，他甚至被排除在疯人之外，被流放到荒芜之外，彻底地与世界隔离。这正是医学叙事的最后一环：治疗之后的死亡。在仙症文本中，这种死亡被以一种非常具有东方特色的象征予以表达：“导师的白大褂跟王海洋身上的白布化作一体，一声高呼从那抹纯白中传回，西方极乐九万九！通天大路莫回头！在无边的白色的席卷之下，王战团以及所有疯人的生命的意义同王海洋的死亡一起走向虚无。不同于王战团对于“治疗”绝不妥协的抵抗，“我”在这场作为权
18、力斗争隐喻的“治疗”中选择了顺从。（二）“我”：因背叛而“痊愈”的叛徒“我”最终背叛了王战团，选择屈从于赵老师所代表的权力话语，“我”的“口吃”得到了治愈。“木剑竖劈在我脑顶正中，灵魂仿佛被一分为二”，“我”灵魂里抵抗的部分被“我”吐了出来，这就是“我”为什么不会成为“病人”的根本原因，“我”并没有因为赵老师的“治疗”而重获新生。准确地说，“我”学会了一种策略，一种态度，一种生存法则。“从此我再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并非“我”能够超脱于世界之外，而是因为“我”学会了不断麻木灵魂以适应种种不断变化的权威和权威的话语。这样的医学隐喻并没有子一代对父一代自尊的重新建构,王战团也没有以悲剧英雄的形象被
19、呈现，反而表现出一种自我意识在毁灭与顺从之中的无所适从，“我”和王战团就像是博斯的名画愚人船上的两个乘客，在未知的海域上前行，驶向更遥远的未知，而最终迎来的无非是死亡与迷范。参考文献1（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 0 1 2.2（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 9 9 9.3（美)桑塔格.疾病的隐喻 M.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0 3.4郑执.仙症 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 0 2 0.5黄平.父之名：论郑执小说 J.扬子江文学评论，2 0 2 2（0 2).Metaphors of Destruction and Los
20、s-Medical Narrative in the Novel Fairy DiseaseWANG Yunlong,SHEN WenAbstract:Fairy Disease combines disease,doctor,patient,and treatment to form a metaphoricalsystem based on medical narrative.It uses the perspective of the young me to narrate the life of the mental pa-tient Wang Zhantuan.In the narr
21、ative process,the essence of the stigmatization of disease towards those whoresist the norms of social civilization is revealed;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octors and patients indicates howthe power mechanism in the text disciplines and punishes individuals;and treatment fully demonstrates the in-evitable destruction and loss of individuals when they violate the power mechanism.Wang Zhantuan and meare only the personification of two choices in the face of an inviolable power mechanism.Key words:Fairy Disease;medical narrative;text analysis
